幻灯二

无心之人下一句是什么(大白爱护儿童画无心之人)

01 告别

元旦一周前突然降温,难得想起给爸爸打个电话,问一下睡觉没,冷不冷,爷爷奶奶怎么样。这时才知道家里一直彻夜亮灯。

爸爸说,爷爷最近不怎么说话,吃不下东西,含了一上午的药片也没吞。

我问,需不需要我回来?爸爸说,你看嘛…但是屋里没地方睡哦。

爷爷今年93,五年前股骨头骨折,手术后卧床,三年前开始全天陪护。也不咳嗽了,骨骼变形,久卧脊椎疼痛,每半小时要抱起来坐,坐一会儿股骨头又痛,要躺。

不愿吃糊糊,坚持正常饭菜。想吃指定店铺的烧腊、卤肉、凉面、豆棒、包子。爸爸跑到附近几个镇去买,买回来又说不好吃,大喊“你们要害死我”。

奶奶和大姑都没有耐心,觉得「他已经癫了,不能惯着他」。大爷(大伯)两年多没过来,因为一些历史矛盾。幺叔之前在县里的工厂上班,后来车祸骨折失业。爸爸是老师,为了照顾家里,从高三语文换到初一历史。

前年爸妈为了换房把县城旧房卖了,妈妈工作日住单位宿舍,爸爸直接住回老家。

爷爷奶奶以前也去县城的家住过,那时身体还好,说不习惯,经常自己溜回来,又说怕“死在外面”。

爷爷不满意我们把房买在县城,但老屋的房子也未修缮——一个说法是他们觉得“窝在老家没出息”,又觉得自己一身病痛活不久,怕浪费钱,甚至不准添家电,洗衣机也无;还有一个原因,可能不希望养老落在我爸一个人身上,在老家的话,大爷或幺叔也能分担。他们的房子在村里,但各自家庭原因,未有人开口接老人去住。

所以这位退休工资6k的老教师,晚年过得这么潦倒。

老家是50年前的祖屋,竹蔑墙壁,四面漏风,而且朝北。印象中感觉房子很大,干净整洁。唯一的烦恼是,地面未硬化,返潮,冬天的被子半湿不干。

现在因为爷爷奶奶卧病,房子又破败了一点。但还有基本的维护工作,比如每年拣瓦、换篱笆。有一年厨房大门坏了,怎么也修不好,于是用红砖重砌了整面墙,换了门,唯一没有门槛的门。后来奶奶还是在卧室门槛处摔倒骨折了。

老屋的门槛,一是为了房屋结构稳固,而是防止鸡鸭进屋。却变成老人生活最大的障碍。

爷爷奶奶的大卧室,一共摆了三张床。最初只有一张带脚踏的古董床,我从断奶睡到了4岁。小时候每天抓着奶奶的一根手指入睡,醒来时总是只剩一个人。

爷爷骨折后,添置了一张矮床,奶奶骨折后又加了另一张矮床。古董床就变成了我爸的陪护床。屋里冬天放电炉,夏天放电扇,还有氧气机、坐便椅。

去年元旦回去,尿味扑鼻。爷爷让我摸摸他的床,问我是干是湿,反复说「爷爷躺在水凼凼里」。我怕脏不敢摸,就说“湿了”。爷爷批评:“你要深入考察,实事求是,里里外外好好看看”。

我只能挽起袖子,伸进被窝,完全湿透,感觉很心痛。

以为家人疏忽,告诉爸爸,爸爸说那我们再换一次吧。小心翼翼抱上坐便椅,痛得叫喊,头垂倒胸口,爸爸小心安抚。我帮忙托着爷爷的头,爸妈和其他人把尿湿的一层床褥换走,再把之前风干的换回来,重新铺上护理垫。

外面常年淅淅沥沥下雨。那时还没在床上大便过,甚至有一次打完开塞露,拉不出来,放回床上,又想拉了,爸爸不想折腾他,就让躺着拉,自己拿着纸去接。爷爷不肯,坚持要去坐便椅。当时大便已经是灰白色了。

他的眼睛已看不清,但耳朵很灵,每天说床前有鬼,要换床,换了床还是有鬼,又想睡堂屋。年轻人被幽禁,都会产生幻觉,可怜他身体失能,脑子却是清醒的。我想到把天猫精灵或小爱同学拿回去,可是没网络。爸爸有时候用手机放新闻给他听。

前年我想到买自动升降护理床,解决陪护者睡觉的问题。爸爸一拍脑门想起以前买过,放外公家了,让大爷用三轮车运回来。装好又发现床太高,产生新的困难,燥热的夏天,大姑崩溃大哭。当时我和老公回来过端午,爸爸带我们在县城吃饭,又去果园摘蓝莓。接到电话赶回老家,幺叔和大姑在拆卸护理床,组装旧床、蚊帐和风扇,铺床叠被。几个小时里,爷爷被放在椅子上,听着屋里的情绪宣泄。

大姑最辛苦但情绪不稳定,其实我们家的父辈,每个人情绪都不稳定。这两年感觉爸爸倒是耐心了一些。

我还提议让医生来家里接导尿管,爸爸的同学是县三甲的医生,说「不可能来病人家里做导尿」。纸尿裤不愿穿。所以他们平时都把裤子褪一半,上衣垂下来遮挡一下。我也没太懂,可能是方便排尿,也是一件折磨自尊的事情。

住院反而轻松些,但每次稳定一些又被催着出院,经济方面也面临兄弟施压。这时爷爷也怀念起我们县城的房子,又想到住养老院,「我每个月6千的退休金够不够住养老院?」。爸妈跑遍县城,都不肯接收这么老的,问了很多保姆,不愿去农村,大姑在村里问了一些熟人,也不愿来。大爷说「2万块一个月都不可能有人来」。后来找到一个50岁的单身汉,只要6千,但爸妈对他的情况有顾虑,放弃了。

又捱了几个冬天。今年春天,爸爸把家门口很大一陇慈竹挖掉了,怕以后办葬礼腾挪不开。夏天幺叔出车祸骨折。秋天妈妈查出肺原位癌,手术次日大出血,10天才拔引流管,很遭罪。在医院走廊里,爸爸对我说,家里连遭噩运,不知道是不是挖慈竹破坏了风水。

妈妈住院时,65岁的大姑和瘸腿的幺叔一起照顾爷爷奶奶。爸爸则两边跑,往返于市里和村里,三天两头做核酸,护士有一次看到他在椅子边差点摔倒。他说大姑在家也快累倒了。疫情期间医院只能留一个家属,不可更改,了解到我们家的情况,给我们破例了几回。期间大姨、堂哥也来帮忙。

那段时间爷爷长了褥疮,腐烂发臭。妈妈康复后,爸爸竟又把褥疮护理好了。期间妈妈虚汗严重,爸爸三个月手洗了四五次被子。这场马拉松太长了。

昨天幺叔在家族群通知病危,「望各位亲友探望」。我又问爸妈要不要回,爸爸担心疫情,让我先不动。妈妈给我打了视频,我看到卧室已经换了大瓦灯泡,爷爷的眼睛萎缩成两只小孔,嘴巴大张。我提议找村医输点葡萄糖,爸爸问爷爷,爷爷摇头。

当时我正在和老公、婆婆在珠海玩,他们劝我趁元旦假赶紧回家见一面。爸妈说还要请人看日子,免得你回来两次(他们担心折腾我老公,不过最后还是我一个人回的)。

我也纠结,最近工作压力大,很多任务没完成好,包装设计有很多缺漏,新媒体也断更了,大脑内存溢出,本想趁放假再想想那些难题。

究竟什么叫见一面呢?回去必然给父母增加负担,爷爷最终也会带着他的记忆消失。老公和婆婆开解我说,回去是对的,不回也不用自责。老公说,前几天看到有研究说,人脑最后死亡的是耳朵,声音只能进入内存但进不了硬盘,眼睛还能流泪。

我找朋友聊,她劝我不要留下遗憾。她的外公外婆最后都是在她的陪伴中走的。我在想一个人面对倒计时是什么感觉呢,是不是完全被动,还是像拔河一样,还是可以有意识地坚持多一点。这个时候比起死亡,病痛好像也能忍受了。她又说死亡是很缓慢的过程,更煎熬的应该是亲人。

我做好了心理建设,等父母通知。

下午做入殓的亲戚来了,给爷爷换寿衣。我有点疑惑,为什么这么急。后来了解到,寿终正寝的老人要在落气之前擦身更衣,抬到堂屋。

晚上状态又好了一些,竟然说要吃汤圆,爸爸赶紧去镇上买。

02 混乱

晚上做了一个梦,梦见一些同学,奇怪混乱的事。早上突然意识到,我好像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。但又自己做了一些重要却不太聪明的决定,比如选高中和选大学。

高中是一所80年老校,名号很大,但升学率在市里已经不是第一梯队了,我天真觉得学习可以不靠老师和同学。这里的教师很有才华,但由于无底线地招没过线的生源,有一点国外或贵族学校那种群魔乱舞、鄙视nerd的氛围了。这一点我在后来去真正的名校参加夏令营后才意识到。也许人还是应该尽量和同类在一起,才能健康发育。

报了一个双非大学(那时还不知道985、211,只看它比一本线高六七十分),选择“电商”这样没有核心竞争力的专业,把我爸气得半死,每天从一包烟增加到一包半。

爸爸问,你们学校的毕业生一般去哪,我说好像他们都想去宝洁。我爸惊诧:保洁?

当时选电商,只是觉得可以了解一下现代社会在做些什么。我知道自己无法适应快节奏的商业社会,更没有足够的脑力去系统学习编程和数据分析。至于公务员、教师系统,就更令人窒息了。

我会画一点画,又不算太精,做UI成了唯一的选择。我表现出对设计极大的热爱,然而又隐隐反感站酷、追波、behance这些网站以及行业交流群。

我远嫁,拒绝婚礼,不问习俗,因为懒,无所谓,没意思。父母也同意了。

常说不合时宜的话,也对时宜没有概念。好朋友写了一首诗,又自说写得不好,想扔。我就顺手拿起来擤鼻涕,看到她发怒,我才感觉到自己做错了。

高中时,发现一个关于杜甫的很新奇的论点,分析了一大段,发短信给我爸。爸爸竟不吝溢美,一口一个「我女儿真棒」。我脑抽了,回复了一个字「屁」,又把他气得半死。

平时开车,除了人行横道,我很少主动让行人。如果别人有需要,我愿意让,但大多数时候却没有这个意识,甚至无意识地想逼停行人。为什么呢?因为行人走得慢,司机等行人就要等很久,但行人等司机也就是一瞬间,所以司机不让人是条件反射。但是换位思考,车流不断,行人可能等好几分钟都没有机会,所以我后来决定,车多的时候一定要让。

03 讣告

1月2日

早上醒来,妈妈叫我快去做核酸,买机票回家。视频里爷爷和昨天又不一样了,眼窝明显凹进去,嘴只张开一点。我断断续续喊他,他的眼泪流下来。挂断后,迅速买票,几口吃完,捡了几件贴身衣服,背上书包出门。

查到机场有核酸点,一路赶到出发大厅,才发现核酸点在到达大厅。请求插队,他们却说是做落地核酸。离登机还有10分钟,我决定不做了!转头狂奔。

原路只出不进,工作人员指了远处说有入口。找了半天,只看到一道虚掩的防火门,冲过去一看果然是。重新进站,插队安检,收到催促登机消息,跑到腿软,最后赶上。

我4点落地,计划转高铁回县城。表姐预计6点55落地,最晚的高铁7点45,机场到高铁站30分钟,时间很极限,大概率赶不上。查了下网约车接近500,犹豫要不要等她一起,省点车费。

飞机落地后,得知绿码不用做核酸。这时群里已经收到讣告,是下午4点12分。不论等不等表姐,都见不到爷爷了。

就像一堂考试,明知道答不完了,听到交卷钟声还是很茫然。

好朋友安慰我,说现在这个时间的太阳好舒服,爷爷选择了个最舒服的时间离开,大家都奔赴来看他,他一定能感受得到。

堂哥5点多到家,也没见到最后一面。

他告诉我先别进门,要放鞭炮,鞭炮帮我买好了,然后进门磕头之类。

等表姐的三个小时,我坐在到达大厅的椅子上,吃饼干,把这两天的事写下来。

04 奔丧

路上表姐给我听了她的电话录音,一边是表姐和小孩哇哇的哭喊声,一边是爷爷微弱的气声。我当时与爷爷视频通话并未这样情绪爆发,当时还想过要不要截屏留念,但是犹豫了。表姐说你应该截屏给我看看的。

我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种生死时刻,最痛苦的时刻应该让亲人看见,看见了才能感同身受,但也有个问题,以后回忆里都是这个画面了,对逝者是不是一种不体面呢。惨痛和安详,应该把哪一面留下来?社会社会习俗,往往是安详的一面,所以还要入殓化妆,还要有漂亮的遗照。

堂哥接我们进屋,建叔叔帮忙放鞭炮,我走上台阶抱了爸爸妈妈。

堂屋用柏树和白花布置成灵堂,请了两个人在一侧火盆旁敲敲打打唱孝歌。以前放猪油坛的桌子,作了供桌,摆着遗像。遗像是爷爷76岁拍的,离现在已经快20年,那时穿着西装,肩膀板正,眉目开阔,精神气好足啊。

遗像右边红纸糊的灵位,前面是香炉和长明灯,供了3碗米饭,一个瓦楞纸箱拆开铺在地上用来跪拜。爸妈带我作揖、上香、磕头。

供桌后放的棺材。爷爷奶奶四十年前就给自己做好了棺材,放在后院,小时候我还问那是什么,他们说那个叫「料」。

棺盖留了一条缝,我和表姐蹲着往里看,爷爷的太阳穴紧贴头骨,眼皮由于萎缩已经无法合上,嘴巴也没有完全闭好。

到处用火盆燃着无烟煤,一点也不冷。奶奶从床上连忙坐起来,握着我们,眼里全是悲怆。

爸爸给我们热菜,吃饭时哭着说,其实两个月前爷爷想去医院,但他没有送。之前立过遗愿,要死在家里。又说擦身体的时候,发现脚趾已经烂了,怪不得说脚痛,原来脚趾甲都烂掉了。

晚上我们去幺娘(幺婶)家睡,前两晚守夜由父辈几个人轮流,第三晚所有人一起。奶奶叮嘱要给唱孝歌的人煮夜宵,怕他们不懂料理。

我跟堂哥说,好像没看见大爷来呀。堂哥说,大爷在灵堂角落已经磕了一下午的头呀。又问表姐,表姐也说看到了,还打了招呼。我感到尴尬。

1月3

次日,我们早早起床进屋,表姐给奶奶穿衣服。办坝坝席的已经到了,给大家煮面。堂哥一大早跟着建叔叔去山上砍斑竹,然后和全大哥开车去镇上买孝帕,再去邻镇接买菜的建叔叔和全大哥,一直没机会吃早餐。我拿着爷爷的存折和身份证,一起去银行取钱,作为葬礼经费。

爸爸的车钥匙交给堂哥跑腿买东西,建叔叔和全叔叔帮忙管物料和流程,爸妈管账。我负责一些基础手工,包红包和伴手礼。有20元的小红包和100元的大红包。小红包给参加出殡的人,大红包给帮工的人。我运用了流水线技巧,效率很高,感觉自己适合去电子厂打工。

伴手礼有一个大白碗、一条白毛巾、一包烟,还有瓜子花生糖。瓜子花生糖和烟都是常规物料,而大碗和毛巾是白事专供。我的猜测,碗代表喂饭,毛巾代表洗脸擦身,寓意尽孝,与宾客共勉。

老公问我,需不需要给红包呀。我妈妈说客人一般是请吹手锣鼓、买花圈火炮和纸,不用封红包。我们这一份表姐已经帮我们订好了。其实这里有一个误会,虽然不收红包,但是会“写礼”,比较简单粗暴,直接给现金,由一个人坐在大门口,收了礼金,把名字和金额记在礼簿上。我因为结婚了,相当于成家了要单独写礼,堂哥没结婚就不用写。没有现金,找表姐借了五百。

中午和表姐去村干部家报备行程。表姐和对方寒暄,对方感叹,你二舅和你妈妈是最辛苦的啊,听说你二舅为了照顾老人,一年要损失七八万。你妈妈也每天过来帮忙。就是你大舅,唉。

我不认识村干部(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小狗),在一旁站着无话。村干部问,这是你的谁呀?表姐说,就是我二舅的女儿呀。我尴尬地打招呼。怎么村里都知道这些,我爸从未对我提过钱的问题,但是估计也心有不甘吧。前两年因为课比较多,每天往返几十公里,今年换了科目,直接住在老家了,每周只去上两节课。

回家路上,遇到幺叔对门的电管站阿姨,每次见她都是在门口洗衣服。她儿子是我同学。阿姨说,听说幺叔说,你一个月挣好几万呀。我儿子不争气呀,他爸回来气得打他。以前还想让你跟我儿子耍朋友(羞涩一笑),现在感觉高攀不上了。

我连忙说他儿子学习很好,一直比我聪明。别听我幺叔吹牛,工资哪有这么高,我工作不稳定,过得也很艰难。

这一天主要是跑腿买东西,车上和堂哥一起盘点爷爷人生最后的几个阶段。

以前也是能文能武的人物。50多岁盖房子时,从楼板上掉下来摔断肋骨,用三轮车推到县城,延误了病情,身体大不如前。那一年大爷说要杀鸡给爷爷吃,又一直没杀,此后爷爷不再吃鸡。

我们的记忆是从他送我们上幼儿园开始。一开始在村里,后来我转去镇上,爷爷就每天4点多起床,步行7公里去我爸的中学接我,再把我送到2公里外的幼儿园。晚上再把我送回中学。

75岁左右,我们上小学,大姑和大爷两家人在广东打工。爷爷在大姑半山腰的房子里帮看家,我和堂哥周末爬上山送饭,路上还有狗。这是第二个阶段:行动不便。身体上问题不严重,主要是小腿后部静脉曲张,前部结痂,又痒又痛。冬天咳嗽,不能闻烟。

幺叔下岗后也去广东打工了,9岁的堂哥被扔给爷爷奶奶。后来大爷和大姑爷打架,大姑手被砍伤,残疾。堂哥和奶奶一起睡,天天听自己爸(我幺叔)给奶奶打电话,广东好热,打工辛苦之类。

79岁患尿结石,去了西南医院,插管受了很多罪,下过病危通知。康复回家,进入第三个阶段:疾病缠身。用布条绑腿,咳嗽加剧,但背却一点也不驼。爸爸在工地找人用钢筋弯了一个拐杖给爷爷用。那时奶奶吃药比较多,复方丹参滴丸、麻黄碱、阿莫西林,爷爷就跟着奶奶大把大把嗑药,偶尔因肺心病住院。平时坐在后院朝南的椅子上,夏天心里难受,靠冷饮缓解,冬天提着灰垄。

堂哥问,「你知道爷爷每个月赶集都是做什么吗?买菜都是奶奶的任务哦。」我没答出来。他说,理发和去银行查退休工资啊。

87岁,在银行门口摔跤导致骨折,做了手术,打了钢板。进入第四个阶段:卧床。手术康复后又可以站起来了,换了拐杖,但依然不要人扶。我当时上大学,只知道买活络油和双飞人。

88岁,买了第一台氧气机,开始断断续续吸氧。

90岁生日时已经开始不间断吸氧,脊椎变弯,无法平躺,只能每半小时侧躺和坐立轮换,不能自主小便,进入文章开头的状态,这是第五个阶段:24小时监护。

我爸曾开玩笑问,你躺不平,以后怎么装进「料」里?爷爷答:跺几脚就平了。爸爸问:「料」放了这么多年,朽了怎么办?爷爷答:用蔑捆一下就是了。

05 道场

1月3日

下午道士穿好黄色道袍,道士帽外又围了一圈唐僧那样的莲花冠。

地坝里摆好道场,中间两张大桌子,每个角用竹竿绑着蜡烛高高挑着,每条边都贴了白色纸条。桌子和四周地上都插着纸裁的类似幡的东西(裁成三股,中间吊起,两边垂下,有点像人形),地上用石灰画了图案。

全家排成一列,父辈已经戴上孝帕子,孙辈暂时不用戴。大爷捧灵位,爸爸捧遗像,堂哥替幺叔举幡,然后是大姑、大娘、妈妈、幺娘、幺叔、我、堂妹,最后是表姐。

道士拿着一把剑走在最前,领着我们按8字形围着桌子走,烧纸、作揖。阵法四周插着纸条,写了白衣引魂童子、青衣引魂童子、黄衣引魂童子、紫衣引魂童子。

桌子四周的纸条写的是:风雷地狱主者、火翳地狱主者、金刚地狱主者、溟冷地狱主者、普掠地狱主者。

这个冬天的灰黄的天空下,感觉风雷、火翳、溟冷这些巨型的自然意象,对过去的人来说,应该也是一种教化。

后来我按这些关键字搜索,了解到这个仪式叫“破地狱”,传说目连罗汉因见亡母在地狱受苦,求助于释迦佛,进入地狱,以禅杖打破地狱门,救出母亲亡魂。

道士又变了步法,让大家像双环扣一样两两顺时针绕圈,循环传递。但是一开始每次到大姑和妈妈那里都无法传递下去。(后来和妈妈聊起时,妈妈说其实是幺娘学不会,也许是我先入为主觉得大姑和妈妈比较笨一点)。

这个算法和针织比较像,我猜测是,象征老人过世之后,劝诫亲人保持连结。后来熟练之后,又变成了顺时针、逆时针交替进行,增加复杂度,像是练习默契。感觉一起参加这样的仪式,体验肃穆和合作,也是一种教化。

幺叔因为和堂哥换了位置,所以走我前面,每次轮到我们两个转圈,他都要用拐杖指挥我,好像怕我不会。我内心觉得好笑,爸爸总说幺叔不信任任何人,这就是他局限吧。

下午大家还要去山上看坟。爸爸本打算让我在家领客人吊唁,仔细和我交代流程:首先给客人作揖一次,然后带着客人走进灵堂,取三支香,点香时香的头部略朝上,叫做“望香”,点好后握着香作揖三次,然后插上香炉,再左膝跪地(注意不要双膝,双膝代表是双亲都不在),磕头三次,站起来再作揖三次,最后面对客人作揖一次。我现在开始意识到这些礼仪的优雅了。

不过幺叔不让我做这个任务,说他来,腿不方便就不跪。我就跟着去看坟了。

06 看坟

据说坟地的地势,和大儿子,小儿子的运势相关,左边低了大儿子要倒霉,右边低了小儿子要倒霉。

坟的位置和去世的时辰相关,所以爷爷没有提前给自己准备。道士拿着一本书、罗盘等工具,和大人们讨论测绘了半天,后来确定了位置。

坟地视野

坟的位置在高地的内弯正中,朝东偏北,视野开阔,左右有拱形的小路,像一把扶手椅。

不过上山的路很险,贴着悬崖,还有塌方。我内心担忧,不过堂哥说,那些抬棺的人会提前来踩点,把路修宽,还可以搭桥。他们是专业人士,吃这碗饭的,再滑的路都上得去。

不过晚上我和爸爸聊起,才知道爸爸也担心安全事故。

距离守夜还有一天,晚上我和爸爸、堂哥在门外聊天。讲大院子的历史,还有爷爷年轻时大难不死的几次奇迹。

之前一直疑惑,为啥我们的房子背对大院子。原来解放前,为抵御山贼,大院子也是像北京四合院、福建土楼、客家围屋一样的构造,但并不坐南朝北,C位是面向东方的。

院子里住了十几户,地主和贫农挨着住。户户面朝中间的大地坝,大地坝下沉大约一米,井水也在院子里。

两公里外还有一个更大的大院子,和我们同姓,因曾被焚,也叫“火烧院子”。解放后,大院子结构逐渐分解,家家重建,也有人分得了地主的房子。

爷爷的弟弟得了C位的房子,我们得了侧边南北朝向的房子,中间还隔了两户。可能因为一些原因,家家几乎都改变了朝向,或者远离了中心。我们的房子原本大门朝南,后改为大门朝北,后院朝南。

爷爷家贫却读书刻苦,聪慧,能写诗作对。战争年代又去药店做过学徒、挑盐工等,广交朋友。解放后因成分好且有文化,是稀缺资源,做了乡政府文书。困难时期负责粮食管理,因为不愿配合偷粮食,被打成重伤。大炼钢铁时因不明原因病危,送到县医院抢救。中年时期还很健壮,生辣椒蘸盐吃两斤米饭,扛最粗的木料。六七十年代辞职回家,政府的人每个月把工资送到家里,送了半年,劝他返工,拒绝。最后在村小做了语文老师,直到退休。

爷爷的神迹我已经听过很多遍,但是现在我们都是凡人了,甚至病入膏肓。

07 守夜和出殡

1月4日

中午烤火的时候,奶奶让人拿出了她自己早年拍的遗像出来看,有说有笑。这些遗像都是20年前拍的,精神又体面。奶奶娘家的亲戚从邻省来了,握着奶奶的双手,邀请她去玩。

下午和堂哥去拿预定好的包子馒头,买烟、咸菜、红酒,接堂妹(幺叔的女儿)放学。我们把参加丧事叫做“打包子”。原来真的会发包子,在出殡之前。在等包子出炉时,我们让堂妹坐在路边写作业。

晚上客人陆陆续续来了,爷爷的单位送来了花圈,爸爸单位的工会送来一床被子。有些客人带来了吹手锣鼓,下车后一路吹吹打打来到灵堂门口,由爸爸在灵堂领客人行礼。这些年,请吹手锣鼓的已经不多了,甚至有的人会请乐队来跳舞,我们这里叫做“洋号”,这是爸爸不齿的“土不土洋不洋的恶俗现象”。然而爷爷却遗憾90岁生日没有给他请“洋号”。

我问爸爸累不累,他说进来行李的人并没有很多。不过他的学生和徒弟都进来了,且都是跪的左膝。很多人则和我一样不明就里跪了双膝。

晚上开席,堂哥突然接到要求,灯不够亮,要加灯。又一个人开车去买充电灯,错过正席。而我已经吃过了饭,这几日每到开饭,爸爸就叫我提前夹菜,到灵堂陪爷爷吃饭。

守夜,吹写手锣鼓围着火盆奏乐。我们在里屋烤火,这时才知道,原来昨天帮忙抬东西的那个男孩,是幺姑婆的孙子,上次见到他还是15年前,顽劣异常,今年20岁了。昨晚一个人在门外坐着睡觉,外面只有三四度,我妈让他进屋睡,不肯,于是给他披上我爸的羽绒服。半夜爸爸起来了,又把爷爷没穿过的羽绒服给他披上,并把衣服送给他了。

他爸年轻时得罪媒人,成了光棍,后来娶了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女人。这个20岁的「小男孩」,问我要糖吃,我进屋抓了一把给他。

12点后吹手锣鼓撤了,只剩灵堂里唱孝歌的两个人。我坐在一旁仔细听,原来就是用方言唱的,大概有「xxxx要失格」、「xxxx垒山坟,这个事情要得紧,第一就是垒恭敬,好使儿女进朝廷……”。

1月5日

有一个吹唢呐的老人,70多岁,还会喝两口酒。当晚他睡了爷爷生前的床,他起来还穿了爷爷的拖鞋。

表姐坐在火盆前,抱着大姑睡了一会儿。大姑已经5天没有合眼。她公婆当年的葬礼,也令她8天没有合眼。妈妈和大姨2点多去床上睡了一会儿。我也睡不着,坐在火盆边,腿和脚都酸痛得厉害,爸爸却依然站着,并不恋坐。

5点,直系亲属都已经披麻戴孝。开始烧灵房了,一个帮忙的阿姨让我们唱点什么,起了个头:一把火来烧灵房,烧了灵房上天堂。但是没人会唱,大家呆站着,我妈妈却来了一句「XXXXXXX(不记得了),一生功劳记心房」。晚上我问她为啥会唱,她说现编的。

爸爸担忧的第一件事,是火灾,幸好一切都控制着。烧完之后还要保留纸灰,到时候挑上山垒到坟上,所以用薄膜盖着,下面点着长明灯。

6点,棺材已经抬到路边,上面顶着纸糊的仙鹤。之前砍竹子就是用来做仙鹤和灵房。我们和旁系亲属以及亲家来的亲戚,按顺序排好队,吃了包子,喝了紫菜蛋汤。每人扛2个花圈,有人扛3个。7点出发,天刚亮,有小雨。抬棺很顺利,全程没有安全事故。爸爸担忧的第二件事也圆满完成了。

落棺后,送葬队伍即返回,咨客师给每个人发红包。不过后来才知道,很多人不清楚规则,没去领红包,包括我大姨和舅舅。

回到家我终于撑不住,倒头睡到中午,无梦。午饭后奶奶坚持山上看看。我惊呆了,奶奶股骨头打了钢板,平时门槛都跨不过,竟然要上山,而且还是峭壁窄路。

我不相信她能上去,我自己爬都累,拗不过她,勉强答应。我在前面探路,妈妈在后面拎着围裙防止摔倒。奶奶披着厚重的大衣,一手拄拐,一手抓路边的马鞭子,拒绝人扶。

穿着爷爷的拖鞋,就这么一步一步,竟然真的爬上去了。

路上有抬石头的人上山,我们就倚在路边让他们。又遇到抬墓碑的上山,他们把墓碑放下来让我们先过。

妈妈说,这条路,奶奶以前捆起竹子,都是骑着竹子一路“梭”下来的。我感觉有点像冲锋车,太帅了。以为当时奶奶应该二三十岁,后来求证,竟然是六十岁,而且是和堂哥一人一捆。

奶奶14岁就嫁给爷爷了,当时爷爷20岁。现在奶奶86,爷爷93,72年的婚姻。

在山顶,奶奶说出了好多汗,让用围裙给她隔汗。穿得太多塞不进去,只能换我的围巾来。

下山路上,奶奶说,他就清净了,留我一个人。我问,你还有什么不清净的?她说“他们要来抢我的钱”。

下山之后本想用热毛巾给奶奶擦汗,但是外面太冷,于是我提议去浴室开着浴霸擦,最后变成了洗澡,但是也是上半身下半身分别擦洗,只是没有用淋浴和泡澡。

奶奶叠穿了4件羽绒服,里面是汗衫和背心,下面穿的秋裤、绒裤和外裤,大姑有洁癖,不想洗内裤,就没给穿内裤。

爸爸见浴室门口一大堆羽绒服,很吃惊,说要买羊毛衫。我想买优衣库的保暖内衣、秋裤和袜子。奶奶身高145,体重70斤,但是腰很粗。不知买什么尺码,去问妈妈。妈妈一看奶奶穿的这些,更惊了,说去年买了很多保暖内衣,秋裤和袜子也有新的,竟然还在仓里,没拿出来穿。

往年都是妈妈负责收拾换季衣服,今年妈妈做了手术,也「变懒」了(她自己的话)。

堂哥洗了奶奶的衣服。

我一直觉得很神奇的是,奶奶的腹部和手臂都是正常老太太一样,但是后背竟然一点老态也没有,板正,洁白,感觉脆弱又坚定。牙齿现在还剩20多颗,头发也才白一小半。

她是一个很隐忍的人,堂哥说,大家都知道爷爷爱吃什么,但没人知道奶奶爱吃什么。

除了每顿饭要喝一两酒。平时生活上有什么需要,有什么不舒服都不说,去年骨折动手术也没有喊痛。还不爱喝水(不过我最近发现奶奶只是不爱喝白开水,饮料还是能干一杯)。

08 拜祖坟 处理遗物

1月6日

次日一早,和爸爸、堂哥、大爷、幺叔去拜祖坟,在另一座山。幺叔坐大爷的三轮车,我们背着香蜡纸烛走路。

小时候每年大年初一都来,以往只负责作揖,这次分配到点香烛的任务,由于没有墓碑,爸爸再次给我们指了每座坟的主人。下山路上,爸爸给大爷散了一支烟,说,“爸生前最欣慰的事,就是看到了我们弟兄和好”,说到后半句竟然带了哭腔。大爷也应承着。

下山后幺叔坐大爷的三轮车回家,爸爸带着我和堂哥。接着说,爷爷生前最遗憾的事,是大爷的儿女没参加葬礼。“爷爷相信你们两个肯定会回来,所以死前一直在叫他们两个的名字”。又说,大姑这两年非常辛苦,家里烧的柴,都是她辛辛苦苦一点点从山上背下来的。你们以后一定要善待大姑。

我问爸爸是否真的原谅大爷了,爸爸说,“他进门的那一刻,我就原谅他了”。而大爷之所以会进来,是做入殓的表姑和表叔,去大爷楼下把他骂出来的。

中午,大家就着办席的生菜热了一顿,这顿饭氛围祥和,还喝了葡萄酒。为什么有葡萄酒呢?前面提到,爷爷弥留之际,吃了汤圆。爸爸当时还开玩笑问,要不要来点葡萄酒呀?爷爷竟然笑了。“很久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”。然而当时迟疑了一下,没有去买,变成遗憾。于是决定将来每次祭奠,都用葡萄酒。

下午处理遗物,爸爸拿出爷爷的一件中山装,说我只要这一件,其他的你们自便。地坝里,大家用做灵房剩下的斑竹搭起火堆,把爷爷的被褥、衣服拉出来烧。火光熊熊,奶奶坐在门口噙着泪。

后来大家对烧遗物的事有争议,所有人都说不应该烧这么多,有很多衣服还能穿,有些被褥还很新,为什么要烧,不过最后没有人解释。具体细节,谁在清点,谁在拉出来烧,我的记忆也不清晰了,只记得大家围着火,爸爸一人站在院子外面,天阴沉沉,感觉压着他的头,我当时拍了一张照片,他突然转头痛哭,说“爸两个月前想去住院,我没带他去啊”。

晚上幺叔说要统计开支了,明天垒山坟对大家公布。几个人坐在厨房里,爸爸在外面不知情。我拿出账本,妈妈拿出剩余的现金,一边念一边按计算器,最后加出来是三万多,但是现金出纳这边却显示不止,幺叔说不可能才花这么少,大笔一挥给合计加到三万八,表现得很慷慨。我想到幺叔生活不易,进屋拿了一瓶本打算给奶奶的钙软糖给幺叔(奶奶药箱里还有很多补钙冲剂)。次日幺叔就对着大爷炫耀,说我送了钙软糖给他,这让我父母很尴尬。

我很惭愧这几天虽然勤快,但做的都是低价值的,爸妈那么劳累还要承担记账任务。妈妈想来想去,到底哪一笔记漏了,想得整晚都没睡着。

次日早上5点,爸爸得知妈妈因账本的事没睡着,很生气,说“我记的账,他怎么可能对得清楚,有些根本都没记,还有些是我自己的钱。他现在真的是谁都不相信了!”

09 垒山坟

垒山坟定在腊月初七,出殡的第三天。

这是我们的一个习俗,每个直系亲属提三撮箕泥土,往坟头、坟中、坟尾各垒一遍。坟头和墓碑都已砌好,垒完之后,还要插一圈万年青。

建叔叔开玩笑说我是关系户,帮我多提了一段撮箕。

中午继续就着办席的剩菜热了一顿,把桌子摆在地坝里,吃得其乐融融。建叔叔帮我们把卤鸭用油炸了一遍,这样能保存更久。

下午三兄弟坐在地坝里商量一些具体事务。首先是奶奶的养老问题,大爷和幺叔都争着接奶奶去住,但奶奶已经处于半失能状态,搬来搬去很折腾,于是商量继续住老屋,三兄弟每人一周轮流进来服侍,晚上一定要在这里过夜。然后是爷爷的遗产,办完葬礼差不多还剩14万左右,爸爸提议把钱全转到奶奶的存折,奶奶优先用,等奶奶以后用不完的再拿出来分(存折和奶奶的身份证都由爸爸保管)。最后爸爸还有一个要求,“等我们新家入住,我要带走爸的遗像。到时候把妈也接上去,我一个人养就行。“

爸爸这么做,既是牺牲,又承担了骂名。他后来不止一次说,“我对老大还稍微放心点,把妈交给老幺,不出一年就会被扁死,所以以后就算没轮到我服侍,也我要回去看一下”。钱的问题,后来妈妈跟我讲,爸爸并不指望就用这十几万给奶奶养老,养老的钱他一个人自费都行。实际上这笔钱他打算用作另几家的救助基金,但是怕一次分完,他们用完又找上门,所以决定每年分一点,另外大姑出力这么多,也该得一份。

闲聊时,我从屋里拿出记账本,发现账本的前面十几页是爸爸的日记,有些是爷爷的语录,有些是护理日志。第一页是“用心计较般般苦,退步思量事事宽”。爷爷的大部分语录都来自「增广」。爸爸提议把这本日记给大爷看,大爷看了连连称道,不过后面几页也没再翻,我坐在一边看了一下午,用手机一页页扫描下来。

原来以前有个道士说,爷爷可能活不过今年正月,所以正月开始爸爸就在记日记了,当时写的是,「有庙堂归庙堂,无庙堂归祠堂,无祠堂…」。然后筹划挖掉门口的慈竹。后来情况好转就不再记录,直到最近一段时间,又开始记录。有爷爷说的胡话「把我背到老大门口,我就要躺在他门口」,「老二和老幺都是癫子」,「老幺是个反革命,老幺要杀人」。

临死前是「突然双手不停作揖,听不清楚说的什么」。看着这些日记,再次感觉沉痛不已。可惜后来我手机丢了,扫描下来的pdf也没能备份上。

下午幺叔说,准备把堂屋拆了。爸爸内心震怒,当时没说什么,这句话变成了春节的一个巨大隐患。

10 大姨请客

老家有一个习俗,守孝期间不要去别人家作客,会给别人家带来霉运。然而大姨却热情邀请,说守孝期间的人运气不好,需要到别人家作客,转运。爸妈决定领了这个人情。

这段时间我的耳朵一直痒,外耳道湿疹复发了。当天早上已经变成剧烈阵痛,用棉棒一掏,先是黄色絮状物,再是黑色液体。丁香医生问诊,得知需要双氧水和氧氟沙星滴耳液。

早饭后,驱车去A镇银行存钱,顺便买药,然后去B镇的外公家接了外公和幺外公,最后前往C镇大姨家吃午饭。

我在大姨家见到了表姐4岁的女儿。一进门,小姑娘就热情地迎出来,给我们看她画的画。外公和我说他前段时间脚上了鸡眼,舅舅帮他割了。小姑娘没听清,很关切地问“老外公怎么了”,我说“长了鸡眼”。小姑娘便说了一大堆鸡眼的注意事项。我惊呆了,一方面是这个小姑娘好可爱好会关心人,另一方面是,虽然是留守儿童,但受到了很好的教育。不过她画画时,只知道重复固定的形状,于是决定下次给她买本绘本。

下午回来之后,就要和表姐、堂哥一起计划返工了。堂哥准备带表姐一早从镇上坐大巴,我原打算带表姐从县城坐高铁,后者更舒适。出行的区别让我感觉尴尬,出于维护友谊,想陪他们一起坐大巴。但又想县城看看父母新屋装修情况,帮解决一些问题。最终选择了后者。

晚上爸爸住旅馆,我和妈妈住宿舍。他们已经两周没洗澡,我也穿着一周的脏衣服,在旅馆洗了澡,把衣服带回宿舍手洗。妈妈身体大不如前(出殡那天早上吹风受凉了),洗衣服变成了爸爸的活。我主动要求帮洗衣服,爸爸却认为我力气小拧不干,洗自己的就好。但我还是帮他洗了一部分,他说「我简直太感动了,以前还打算把钱留给你堂哥,现在感觉你也不错嘛」。我现在倒不在意他的钱了,他已经给我太多,只是心里一惊,他曾对我是有多心寒啊(大概因为我跑路远嫁,自己觉得不是大事,但家里受到很大冲击)。

11 看新屋 返工

次日早上,来到新屋。新屋的装修,在下半年一连串事中匆忙完成,没能合理规划,深深感觉生活不易。户型太小,家具太大,爸爸很烦恼。妈妈却说,家具太小看起来小气。但是这下,太多障碍物了,磕磕绊绊,以后老了怎么办。

妈妈整天都在感叹,还好我来了趟新家,帮他们做了很多事情,但我已忘记做过啥了。

午饭后,爸妈送我到高铁站。我心想爸爸终于可以喘息。持续这么多年的高压生活,在连续几个通宵的葬礼中结束。本周轮到大爷照顾奶奶,爸爸这几天可以好好睡觉。但他说每周还是要回去几天,看奶奶有没有被照顾好。尤其要监督幺叔。

我的疲劳也到了极点,耳朵的痛感加重,尤其在飞机降落时,痛得快要窒息。晚上老公去买了双氧水来灌洗。

12 中耳炎

返工第一天,一大早去了趟医院。耳镜提示耳膜有针尖样穿孔,有大量脓液,吸脓时再次剧痛。诊断为外耳道湿疹合并中耳炎。每日早晚用加了某松的氧氟沙星滴耳液,耳浴十分钟。洗澡时用棉球防水。这段时间幸好老公没有出差,在家照顾,晚上下班回家也有饭吃。

第三天,耳痛合并对侧头痛,幸好在第四天缓解。一周后去另一家医院,这家医院耳镜需要核酸,且只能预约下周。临近年底,周六上午到处做核酸都排长队,下午开车跑了四五家医院核酸点都下班了,最后开车到临市(本身老公也想去临市看婆婆),终于找到一个街道核酸点。

周一如愿做到耳镜,吸脓比上次更痛,不过耳膜并未穿孔(或已愈合)。

13 堂哥

此前我一直认为我和堂哥关系很好。

返工之后,堂哥突然提起,你以为我守夜那天不吃晚饭,真的是因为去买灯吗?原来我妈妈说了一句话让他非常不爽,我问是什么,他不愿说。又说今年过年就可以把我爸的钱全部还完,以后就两清了。我大惊,他节衣缩食过得这么苦,竟是因为还钱的怨念。

三年前他买房时,我爸曾借给他10万,没有借条没谈利息和还款期限。我那时还未买房心里焦虑,爸妈存款有限,于是提议要他写借条。其实还有一个原因,那段时间爷爷出院结帐,大姑现金差一点,向幺娘(他妈妈)借,而幺娘不干,其他人又不在,大姑陷入焦灼。我听说之后感到愤怒,于是向堂哥提出写借条,导致堂哥内心受创,但他认为这是我爸主导的。

而我当时的逻辑应该是,几百几十急用的钱幺娘都不愿支援(甚至借都不愿)——他们家买房我爸大方借出10万且不要借条和利息——他妈妈不可理喻———所以我要问责堂哥——手段就是让他写借条。(但这个问责其实没有起到作用,因为幺娘做的事不必由堂哥承担)

然而堂哥一家人的逻辑是,我爸爸嘴上大方,背地却借我之手来催账,以实现对他们家的精神辖制。当时幺叔跑到爷爷那里诉苦,爷爷听说我爸催幺叔的账,就把我爸骂了一顿(这件事我听堂哥讲才知道)。

我爸并未授意我催账,我做的事,却记在他的头上。当我解释清楚时,堂哥说,但爷爷已经死了,你去跟他说啊。此时感觉堂哥心态有点扭曲了。

返工后的一周,我和堂哥都表示非常疲惫。

14 年底工作

丧假期间,我的上级和下属对接包装印刷的工作。几周后下属才告诉我,因为他反应较迟,打字也斟酌再三,常常几个小时之后才回复上级的消息。包装的细节非常多,在我请假之前,已被折磨得心神不宁,幸而请假期间他们已推进完成。

硬件开发那边,上周说,有一款字体要转为仅数字的等宽字体,期间我稍微指导过下属处理。但嵌入式开发一直说文字显示不全,周会上老板甚至提出另一个方案,我猜测是我们这边没处理好,于是按另一个思路改了一下,开发反馈可以了。

我们公司的春节假比国标提前一周,年底项目任务也不算太多。领导提出新媒体需要转到短视频方向,公众号停更,让我们这两周出一个策划。其实短视频也正合我意,此前多个朋友评论我的文风像天才小熊猫(我并未关注他),不做视频可惜了。关于内容的方向,我自认已经有明确的把握,虽然常常断更,但那时灵感还是源源不断的,文字能力也基本能支撑此需求,只是精力有时候跟不上。

不像其他互联网公司,我们没有运营部门,相关工作都由设计师主导。我的title是交互设计(但开发有时也称我为产品),下属是UI设计,我们两个在公司坐班。我的上级title是“设计师”,实际角色为产品经理,因为照顾小孩而远程办公,公司的管理是非常人性化的。下属目前只能处理一些简单工作(审美尚可,服从性高,只是思维还没上道),上司大多数时候不直接输出内容,但可以提出很多高于我的想法,心理素质比我更好。我们三个人负责的工作包括多款app迭代、新媒体、电商,时常处于过饱和状态。

新媒体的工作,原计划设计师负责策划,写手负责内容生产。试了几个写手并不能满意,于是就自己上了。我深知这样并不健康。首先,内容审核发表的权限不明确,我将自己投入到生产者角色中,上司自然成了审核者,主动和被动来回切换,灵感和热情很快就消磨殆尽,我也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,实际上到元旦期间实际上我已经写不太动了。

其次,要扩大再生产,肯定不能我自己上,而下属的擅长方向不在内容方面,无法强求。公司也还没有另外组建内容团队的计划(我的管理能力也到天花板了),所以只能让我们像玩票一样做。此前我能自己写内容,也是基于玩票心态,相当于是设计过程中的副产品。

和上级沟通后,发现双方预期并不一致,首先就是不想直接搞图文转视频,要重新做调研。平台玩法,对标账号,内容规划,工具软件,每个课题都能折腾一个星期,策划方案不断让细化,我已经没有耐心了。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到内容选题和制作。幸好年底没什么项目需求。

其实我也想到,镜头语言和写作是完全不一样的思维,即使选题相同,故事讲法也不一样。一天睡前,我在策划还未落定时,就提前想出了一个脚本,发给上级看,她表示可以。但是那份调研方案依然有分歧(后来我想,其实分歧在于B站和知乎已经是我的舒适区,并未重视抖音),此时我已经没有耐心了。期间看了影视飓风、小透明明、拉宏桑这类出镜的up主,也去研究了天才小熊猫、GQ实验室(子账号烦恼女孩),请教了在字节从事短视频运营的朋友。后来甚至想,既然春节假有24天(首尾一周以在家办公的名义),我们就直接先斩后奏,做出东西再说。我给下属和自己布置了寒假作业,申请买了数位板,研究动画、剪辑、配音软件,一人做两个视频。

年底最后一个工作日。挥春,hr提议要不要给新媒体许个愿啊,因状态欠佳,迟迟落不了笔,最后学王不二写了个“ 千帆归来依然后浪 一事不决但问春风”;包装,签大货样,发现说明书上的邮箱的.com写成了.co,老板决定再注册个co的域名;下午,大家还在忙任务,hr张罗对联和年会。

15 寒假

由于爷爷新丧,本应带老公一起回,但我家新屋刚装修还不能入住,老屋和妈妈单位宿舍都没条件,且天气预报提示寒潮,决定各回各家。

放假第一天和老公以及婆婆、小叔子聚餐。发现电脑坏了,第二天送修。老公约了第三天考科目二,于是我买了第四天回家的高铁票(因中耳炎不能坐飞机)。提前一天去做核酸,顺便注册了一个抖音账号。由于我坐高铁回老家,老公一家开车,期间需要他的同学帮开一段,所以我提前拍了一个车子的使用指引,顺手发到抖音。期间在家继续研究动画制作。

有个好消息是这次他终于考过了科目二(第五次考试)。坏消息是他考试前紧张得睡不着,考试后高兴得睡不着,第四天一早6点,又打车送我到地铁站。我也没有睡好。

高铁是候补的卧转二等座,2男4女围坐一圈。

我坐火车向来有个发现,就是女的比男的嗜睡,除了我自己。由于缺觉,我还是尝试先睡会儿,等精神好了再画脚本。眯了半天睡不着,拿出本子画了几格。带了海底捞的自热火锅,由于精神欠佳,辣得吃不下。

辗转4个高铁站终于到家。爸妈高高兴兴开车来接我,寒冷又热闹,熟悉的感觉。晚上在新家做饭吃,大姑的鸡,爸爸用香茅煲了一大锅,但晚餐只盛出来一小盘。本周轮到爸爸照顾奶奶,所以半夜爸爸送我们回妈妈单位宿舍后,又独自回老家。那锅汤就是我和妈妈接下来几天的主菜了,爸爸舀了中翅等两三块鸡肉回去给奶奶尝。

次日一早我要去街道上做核酸,核酸点只有二三十人,排队却排了一个多小时。原来这里是手工录入身份证信息,包括地址都要录入,令人发指。这里的检查方式是10人一个试管,每人一根棉棒(我印象中的混检是10份采样试管配1份试剂)。2个登记窗+2个采样窗,但其中一个采样窗没人,所以两个登记窗的人要汇入一个采样窗,这就会导致秩序混乱。现场群众心生质疑。

终于检查完,计划回老家吃午饭。妈妈提前告诉过我拦中巴车的地点。中巴车的线路文字不明显,20米内才能看清,车速又太快,当我招手时车已经开走了。打开打车软件,显示为50元,车来后却要价100元,于是取消。

感觉回到农村寸步难行,非常挫败,此时已经快到中午12点。给爸爸打电话,说要不我明天再回来。爸爸二话不说开车来接,让我先去高速入口等他(距离当前位置3公里)。

这时接到快递电话,原来我买的年货到了。于是随便上了一辆中巴车先去快递点,花了2元钱坐了3分钟,车上的人像看傻子一样看我。在快递点拿到4箱水牛奶,3盒溏心柿,1瓶葡萄酒。快递点离妈妈宿舍很近,所以我先搬运到妈妈宿舍,再提了2箱水牛奶和1盒溏心柿,准备提前给奶奶和大姑。

打了个摩的到高速入口,摩的师傅跟我说,高速入口也可以拦中巴车,不要让家里来接,浪费钱。下摩的几分钟后,爸爸就到了。

16 老家

前面说我们家大门和厨房都朝北,还有个朝南的后院。这次回家,发现大姑在后院用炉子做饭,做了酸菜炒鳝鱼。下午奶奶说胃里像火烧,让我开一瓶牛奶给她喝。

老家和上次回来一样,而且更冷了。葬礼的时候到处燃着无烟煤,还有人煮饭,现在处处需要动手,又处处艰难。但大姑和爸爸却有说有笑,轻松自在。奶奶说头发很痒,想洗头。爸爸和大姑不想洗,因为一折腾她就会气喘难受。奶奶强烈要求,我尝试自己动手,提来了热水、两个盆和毛巾,最后还是爸爸和大姑操作的,我只负责护着奶奶的衣领。

由于妈妈还未放假,准备接下来几天继续陪妈妈,顺便研究做动画。爸爸看我没车不方便,让我把车开走,我再三确认了他不需用车。

17 妈妈的宿舍

开爸爸的车时,发现后挡风玻璃贴膜严重鼓包。彼时我还不知道轿车的后挡风玻璃上时有除雾线圈的,也不知道玻璃贴膜是可能鼓包的,以为不相关的塑料膜蒙在了玻璃上。于是手痒去撕,发现撕不动,还有点恼,较劲,大力撕下来了,却发现除雾线圈的纹路,玻璃上还有,膜上也有,要命的是气味还特别大。

问了一圈才弄清。除雾线圈可能已被破坏也可能正常,膜撕了就撕了,当务之急是除残胶。了解汽车美容店的除胶试剂气味也重,为避免二次污染,决定自己动手,用了凡士林、酒精各种溶剂,花了两三个小时才弄干净90%,又花了好几天散味。现在想还不如去汽车美容店解决。在处理此事时,我感觉自己心态还算积极,比起爸爸知道后的慌乱愤怒。

和妈妈一起的这两三天比较简单,早上就着鸡汤煮面,中午和晚上用鸡汤煮一些素菜,妈妈又去食堂打一点炒菜,晚上9点睡觉。妈妈再次对我的勤快大为赞赏。烦恼就是,水压太低了,水太冷了,厨房和电源在走廊这头,水龙头和水槽在走廊那头。水槽的下水孔也很小,容易被堵,做事效率被被拉低(蹭单位的值班室是我们家的问题)。

其余时间我就打开电脑研究动画。安装好数位板驱动,雄心勃勃想学blender的2D动画,看了一些教程,还看了一个讲动作分解和时序规律的大师级视频,不过还没能有效练习。可能工作的总时间加起来不到8小时吧。

鸡汤干完,妈妈就把之前买的猪脚炖了,指导我用泡菜炒猪脚。可能是酸辣味太重,妈妈吃完晚上就肚子疼了,自从手术恢复后,就常常会饭后腹痛,还在自学中医按摩。她的手指甲也烂了,之前的老毛病,指间关节肿痛溃烂,不能沾水。没有明确诊断,一开始医生说是腱鞘囊肿,我网上问诊说可能是类风湿,但检查为阴性。又说可能是工作原因,做农残检测所致。后来只是用一种中粒包扎,说是有缓解。

两天后爸爸换班,我本想回去接他,但他一早就坐了邻居的顺风车来,也是凑巧。和爸爸一起去妈妈以前的菜地散步。因为妈妈生病,已经半年无人打理,满园荒芜。

爸爸指给我看以前哪里种的什么,并提到了“黍离之悲”。我们沿着水渠一路走到河边,聊了很多。我搜索到,这个词来自诗经《王风》,原文:

彼黍离离,彼稷之苗。

行迈靡靡,中心摇摇。

知我者,谓我心忧;

不知我者,谓我何求。

悠悠苍天,此何人哉?

彼黍离离,彼稷之穗。

行迈靡靡,中心如醉。

知我者,谓我心忧;

不知我者,谓我何求。

悠悠苍天,此何人哉?

彼黍离离,彼稷之实。

行迈靡靡,中心如噎。

知我者,谓我心忧;

不知我者,谓我何求。

悠悠苍天,此何人哉?

爸爸掰开一句一句讲给我听,又讲到对家族的感慨。写到这里,我又崩溃痛哭了。和诗里说的一样,中心如醉,中心如噎。这不是一件让你去触摸品尝的“艺术品”,而是一种死死包裹你的痛觉。

初中毕业以后,我已经很多年没和爸爸好好聊过天,这次又得以一窥他的内心。他觉得现在大家都不能理解他。我有时候可以理解,理解他的初心。有时候也恨,很他的暴戾和封闭。

上午一家三口又戴着劳保手套,穿着胶鞋,去镇上的果园摘了十几斤砂糖橘。中午和爸爸的徒弟一家人在县城约了饭局,徒弟说订位已满,可能要等位到一两点钟。期间我们去了超市,买了十几斤鸡蛋用于春节,我还买了一卷泡沫双面胶。因为发现妈妈厨房里的排插走线,要经过一道常门,拔了插头才能开门,非常不科学。于是决定让线从门框顶部绕行,再固定到另一面墙,方便电磁炉和电饭煲用电。最简单的固定方式就是双面胶。

很难想象,原路线横亘在门中间,就是这样他们也坚持了一年。爸妈确实不善于基建。

大概一点半才等到位,这家店味道很好,满桌子菜吃得很满足,吃到3点多,爸爸喝了4两白酒。下午我们又去了另一家果园摘沃柑。

可能是4两白酒和徒弟的招待让他情绪高涨,也可能早上和我的交谈有治愈作用,一整天他的心情都不错。虽然行程满满,但他一点也不疲倦,晚上9点多还想来烧烤啤酒。打电话给张老师,张老师夫妻俩在附近小区散步,把他们邀请到我们家喝了茶,但时间太晚,说什么不想再吃夜宵,只得作罢。我们打算回镇上休息,我开车,爸爸指路。突然我发现这并不是回家的路,竟然在往县城中心走,爸爸还是想去吃夜宵!我已经困得不行,强行把车开回家。

这一天在我爸的带领下,节奏超快,这应该是他陪护爷爷锻炼出来的。北上广算什么,想起周末我和老公睡到中午,随意糊弄早午餐,郊游也得拖到3点出门。

回家后爸爸还是一个人下楼吃烧烤喝啤酒了。我和妈妈一起帮爸爸铺好隔壁的小床,灌好热水袋,就和妈妈去睡了。可能因为晚上喝了茶,我几乎整夜失眠。

躺到早上6点多,就到了我每日的拉屎时间。最近一年,每天早上被肠道活动叫醒,导致无法再睡懒觉。与此同时,大便通畅,1分钟就能搞定,但基本都不成形。这和睡眠质量有关,失眠腹泻就会更严重。爸爸到中年以后也有这个问题,所以他常说的一句话是“我连拉屎都比别人快”。有点像传说中的“五更泻”。

失眠带来的另一个问题是饿。饿了一整夜,到早上怎么也得吃点。早饭后一切安顿好,终于可以进入补眠进程。依然睡不着,打开冥想星球,听了一节。时而口渴时而尿急,上午还是睡不着,于是起床和爸爸散步。

失眠的第三个问题是情志不良。散步回家后,我再也无法控制,崩溃大哭。问爸爸为什么可以这么坚强。爸爸说,生活嘛。

他认为我是为爷爷过世悲伤,但其实我也说不清。过了一会儿他讲了一个故事,他大学时有一个老师,性格很儒雅。他的儿子当时在上高中,说了一句「我这辈子,也是过一天算一天了」,结果这位老师怒打了儿子一顿。

我说,「我可能不太聪明」。

爸爸说,「你比多数人都聪明」。

午饭时,妈妈也发现我哭了,关切地问:爸爸这两天很开心呢,你为啥哭了?

我问,「你们好像从来都不怎么使唤我干活」。

妈妈说,「看你身体这么差,‘这么小一把把’,舍不得让你累着」。

18 我们的春节

廿八

以往过年都是分开过。大姑、大爷和幺叔几家一是常年在外打工,二是已经盖房分家。我爸妈承担起了照顾老人的责任,周末节假日回老家,春节各种接待都是由爸爸操持。堂哥9岁时幺叔下岗出去打工,于是变成留守儿童,从此和爷爷奶奶住在老屋。

最近几年大家都回乡了,大爷大娘务农,幺叔幺娘在本地打工。于是年前轮流招待团年饭,年初一一起祭祖。今年计划三兄弟搭伙过年,共同采购食材。大爷出鸡,幺叔出鱼和蔬菜,大姑出鸡、腊肉香肠和豆腐,爸妈出猪腿和干货等。初二给爷爷烧新纸,届时会来很多亲戚。春节期间是幺叔轮班,幺叔夸下海口,让我们只初二回来吃饭即可,他能搞定招待(请建叔叔主厨)。爸爸认为他们并不能办好,一是吝啬,二是能力不足,会给全家丢脸,于是决定回家揽活,顺便把团年饭也揽了。廿八开始准备(今年没有三十,那时我就对本项目充满了焦虑)。

那天下午我们带着肉类、菌菇干货、水果、瓜子花生糖、葡萄酒等回家。加油站排长队。期间爸爸额头在车门上磕了一个大口子,我帮他胡乱包扎。

路上他又想起幺叔的种种,细数罪状,怒不可遏。我说幺叔虽然对爷爷不好,但对奶奶还好吧,奶奶骨折住院时,被护工喂安眠药的事,不是他调查出来的吗?爸爸更气了,说“很久以后那个护工又找到我,跟我发誓没喂过安眠药“。妈妈说,可能幺叔看到我们给护工那么多钱,起了歪念头。护工走后幺叔来陪护,我们按护工的标准补贴给幺叔的。事情真相已不可知,只觉得人心复杂。有一句话爸爸已经重复多次:“我花了这么多年,才把这个小狗日的看清。你爷爷早就把他看清了。我和你大爷这两年不相往来,就是这个小狗日的在中间挑拨。你大爷和大姑爷在广东打架,也绝对有可能,是他搞的鬼!你大爷只是犟,你幺叔才是心黑!“

去年爷爷住院,幺叔来换班,我爸陪护一周后出去喝酒放松。酒后回到病房,可能说了得罪人的话,幺叔转头跑路,失踪好几天才找到。同病房的人说,当时我爷爷喊了一晚上想上厕所,而我爸酒醉不醒。这件事后我爸才开始质疑幺叔的人品。

又说爷爷刚落气时,幺娘大骂大姑。原是三兄弟本提前商量的请H来办席,但没有知会幺娘。此时大姑说了句“得赶快去请H了”,幺娘就爆发了:“这个家你就当完了吗?”

又说他怎么喂也喂不熟,包括他那个小女儿。“你千万不能在他们身上花任何钱!”“连红包都不要给了!”

回到家后,爸爸让我清点物料,厨房的、桌面的、柜子的、杂物间的、冰箱里的,干笋提前一晚泡发,其他明早再泡。堆得太多我也没点清,也不知道按什么顺序出库,每天的菜单是什么,就像葬礼的记账本我也没能帮到忙。

感觉束手无策,场地条件糟糕(以前三下乡时还有激情去应对,现在条件更差,而我心态也不好了)。只能等我爸亲自上阵,一切流程都在他的大脑中策划,而他事事亲力亲为,并没有习惯差遣和管理我。我跟在他后面,只能看到什么做什么,也索性大脑偷懒,也不去琢磨了,只做基本体力活。即便如此,接下来几天,我都是如此,脚不沾地、蓬头垢面、不在乎冷水和油污、无欲无求,没有娱乐和幽默,只有焦虑、悲悯和挫败。

感觉爸妈都不善于管理和调度人力资源,事事亲力亲为,很难有别人家那种全家总动员的光景。幺叔倒是专于此道,然而他的调度却令所有人憎恶,幺娘的评价「他最喜欢使唤别人了」,我爸则评价「他那是自作聪明」。

除了帮厨和洗碗,我主要做的事是照顾奶奶。早上帮穿衣服,洗脸,晚上洗脸、刷牙、洗脚,倒尿桶、帮擦屁股、帮提裤子。此时真恨天气冷,棉裤套棉裤,袜子套袜子、秋意套球衣,羽绒服套羽绒服,长款羽绒服后面还粘着屎,我用酒精湿巾胡乱擦了。

奶奶一直说胃里火烧。我了解这个症状,于是去药箱拿了铝碳酸镁两餐之间吃,奥美拉唑早晚空腹吃,用开水兑牛奶送服。

什么时候可以搬出这个鬼地方,有洗衣机、热水器、干净卫生的马桶和床。明年去我们新家过年吧,衣服全扔掉,重新买保暖合身的。

晚上烤火时,我突然对爸爸说,感觉自己工作了这么多年,领了这么多工资,其实没有帮老板赚到什么钱。对社会的贡献,也不及你和妈妈。说完我就意识到这是一句傻话。结果爸爸竟然大为赞赏,说我能想到这些,是很不错的。“很多人还觉得社会对不起他!”

我心下隐忧,感觉这段插曲,很可能将成为他的又一个郁结,然后变成下次声讨兄弟的武器。

晚上我们换洗了被褥,奶奶卧室里,爸爸睡了一年的陪护床,枕头已经黢黑了。我把被套床单拿到幺叔家用洗衣机洗,洗衣机和热水器共用一个插座,只能轮换着用。他们准备提前一天洗澡,怕明天忙不过来。期间和堂哥堂妹一起看电视,洗完澡的堂妹无忧无虑躺在床上,床上放着她明天的新衣服。

廿九

一早,爸爸和大爷背着两只鸡去坟上杀,让我提前烧开水。我们的流程是先用开水烫,再拔毛,烧枯草燎,最后去内脏、清洗。烫鸡竟然用的潲水桶,爸爸说,别啰嗦,怕什么。一瓶开水不够,用热水壶不间断烧。此时我做的是相对干净的工作,拔毛的脏活还是爸爸和大爷来。处理完之后,一只斩件中午煮,另一只吊起来初二吃。然后杀鱼,把鱼骨和鱼片分开腌制,用了水煮鱼调料。

厨房火垄里,提前一晚泡发的干笋和洗过的腊肉用最大的鼎罐煮,汆水过的猪腿用二号鼎罐煮。大姑在后院燃起炉子,把鸡炒干水后,和刚泡发的松茸用三号鼎罐煮。由于大娘有糖尿病,不能吃点饭煲饭,要吃沥水饭,于是大爷回家拿了四号鼎罐来,由大姑煮。四号鼎罐竟然漏水,不过煮饭问题不大。

由于天冷,中午的团年饭决定吃火锅。腊肉香肠猪耳朵猪心猪舌,切片后装盘上锅蒸,期间盘子不够,去幺娘家借,陈年的盘子,冷水胡乱冲洗一下。猪腿煮软后切块,用酸菜炒。鸡杂用泡椒炒。这两样菜由大姑和幺娘在后院完成。

堂屋里,用水煮鱼调料起火锅,加鱼骨,半罐鸡汤,提前泡发的木耳、豆筋等。先供三碗米饭,三杯葡萄酒,然后开饭。饭后堂哥洗碗,我帮忙收拾。堂哥又把初二要用的碗筷洗了,装满一桶。

下午家家户户贴春联了,我们家理论上应该贴绿色的春联,但没人去准备,所以不贴也是可以。

下午大姑洗了个澡,高高兴兴去婆家了。堂哥也去洗了个澡。我想给奶奶洗个澡,大爷说在浴室洗会感冒,不如晚上在屋里开着电炉,在床上擦一擦(不该听他的,浴室开着热水气温很快就高了,而且淋雨可以让血液循环,必定比擦洗暖和)。

晚上特别冷,幺叔提前帮奶奶洗好脸和脚,我灌好2个热水袋,再端一盆热水进卧室(爸爸让我在水里放一点洁尔阴)。计划先脱洗下半身,洗完穿好新秋裤,放进被窝,再脱洗上半身,换保暖内衣。由于怕袒露太久着凉,我最后擦的位置只有臀部、胸腹、背部、腋下。没有洗四肢。

穿衣服时,纠结保暖内衣到底穿表姐买的还是我买的,表姐买的更厚,但我买的更贴身(其实应该我买的穿里面,表姐买的穿外面,因为几天后奶奶自己就这么叠穿了)。擦洗完之后,我只给奶奶穿了一层秋衣秋裤。爸爸让我不要随意减少她的衣服。总之,奶奶这个澡,体验并不好。不过最后幸好没有感冒。

晚上还有一个重要节目是发红包。我问爸爸要不要给堂妹包红包呀,爸爸说还是包吧。于是我给堂妹发了一个100元的红包,过了一会儿妈妈又给堂妹和堂哥包了每人100元红包,爸爸没看见我们的操作,又给二人发了一遍100红包。过了一会儿幺娘进来给我发了一个100元红包,又给奶奶发了红包,我和妈妈也分别给了奶奶200。红包都塞在她枕头底下。过了会儿她在屋里唤我,竟然只穿保暖内衣坐起来了,在拆红包!以为有一个红包是空的,叫我帮她检查。原来只是塞得比较深,她多疑了。这一晚她得了500。

过了一会儿又唤我,要给我和堂哥发一人200的红包。我问,你是不是把堂妹忘了?一想确实,但她的500不够发了,我说那就一人100吧,你自己留200。

晚上我们还煮了鸡蛋,提前剥好,初一早上要吃鸡蛋汤圆。

人群散后,我和堂哥谈起“屎山重构”的话题,比喻我们家的系统。堂哥说,“我帮你分析一下,你肯定是最近工作内容复杂了,所以现在喜欢思考这些问题。这次回家,是不是也想挣点表现,这里加点功能,那里加点功能,结果发现自己驾驭不了。“他的理解的大体差不多,但我早已经不关心“挣表现”的问题了。“表现”和“评价”太脆弱了,这艘船沉不沉,哪里是这些东西决定的。

除夕是我第二个通宵失眠的晚上。以往晚上12点后家家放鞭炮,早上6点前,都算是“出天行”。不知道是村里人少了,还是大家都怕冷,半夜没怎么听到鞭炮声了。

3点,我饿得实在受不了,起来冲了碗麦片。

4点钟,爸爸起床了,在大门外跑步。

5点,我也穿衣起来了,准备和爸爸一起跑步。爸爸带着我跑上了国道,又跑到新修的乡道。失眠之后精神是最脆弱的,但现在我在尝试像爸爸一样振奋起来,主动运动,维持生物钟。这个早上我好像收获了很多。

初一妈妈要回去值班,我开车接送她,提前吃完早餐出发,就不去祭祖了。车程40分钟,通宵之后感觉精神尚可。抵达宿舍之后,我感觉自己很虚弱了,胃里好像也空空的,上床尝试睡觉,又没睡着。

中午去单位食堂吃饭,本以为值班的只有一两个人,结果坐了满满一桌,还有一些领导。警察最后才来,站着几口扒完就走了。一个老头说,坐着才能吃得称头嘛。他每晚睡前都要喝一杯酒,用他的900块的银杯子,这就叫“称头”。

我混混沌沌闷头扒饭,忘记对他们说新年好。

他们开玩笑问我,怎么不在家里吃好的,来这里吃苦呀。我笑笑,虽然都是些家常菜,但吃得挺满足,感觉能量又补给了。饭后我对妈妈提议,趁午休去县城洗澡,洗完舒服的热水澡后,感觉身心轻松了很多。又买了一次性纸杯和一次性桌布,想着可以方便明天的招待工作。

5点,单位无事,我们在宿舍烤火、嗑瓜子。这个大年初一的下午,和妈妈一起,温暖,不工作,不做家务,不付出,感觉挺幸福的。

晚上,听说爸爸已经在家忙活,炖煮肉类,堂哥在一旁帮忙。晚上躺在床上,妈妈开始劝我回家考公职。

19 烧新纸

初二回老家,由于早上要交班,只能8点半走。天气预报说道路结冰,做了攻略,不过并未结冰。堵车。

回到家,其他人已经在等我们,香蜡纸烛和供品已经准备好。换胶鞋上山,坟前供苹果香蕉和一小正方体的肥肉,一对蜡烛,中间是香炉,前面烧纸。按辈分排队上香作揖,堂妹站我后面。我跟她开玩笑说,小心点拿,你可别把我衣服烧个洞呀。最后放鞭炮结束。

山路陡,还有一个比较绕的路线。堂哥陪幺叔走这条路,大姑和我也走了这条,一路悠闲,也忘记了厨房和客人这两件事。路上遇到幺老爷的两个女儿,脸上轻松愉悦,我应该叫姑姑,平时很少见到,认不太出。又看到了幺老爷的孙女,比我大几岁,生过两个小孩。画着淡妆,精神十足。

回家后爸爸安排我去幺娘家拿个东西,路上听到有人叫我,原来是我的幺姨和幺姨爷,提着一大堆礼品来了,我却无视了他们。客人们也要上山烧纸,大爷负责带路。

客人们烧完新纸回来,站在外面聊天。我进屋端了一些水果、瓜子花生糖果出来招呼。其实挺寒碜的,都是最便宜的干果,用脏兮兮的篮子装着,和我们这个老屋一样寒碜。不过砂糖橘至少可以解渴。

堂哥和妈妈两个人在用甜酒煮鸡蛋汤圆。我们这里的传统,春节期间,午饭前还要“过午”。

客人们吃完,我把碗端到洗衣台上洗,用冷水,因为数量太多,马上要吃午饭了,只能胡乱洗洗。表叔家的傻男孩讽刺我洗不干净,我也不管那么多了。

厨房里,爸爸和建叔叔两个人忙碌。本来预备的两桌火锅,但来客太多,幺叔进来说要加到三桌。电压不够,吃火锅可能跳闸,临时又改成,把火锅食材煮好端上桌。建叔叔放了3块火锅底料,又煮了很多芫荽进去,把鱼和肉都压在下面了。

客人们烧完纸也走的远路回来,上菜后人还没齐。妈妈抱怨说客人迟迟不上桌,导致菜都冷了。菜式太少,火锅又太辣,肉都在锅底,没有汤勺可以捞。我感觉这顿饭很多人没吃饱,于是饭后又端着水果和干果去招呼。饭后我和幺娘洗碗,在盆里浸洗而非流水冲,有洗洁精。洗完两遍就打算收,我提议再洗一遍(我当时应该在洗砧板),幺娘把碗端进浴室,不一会儿就端出来,我也没细想了。

后来总结,建叔叔并不知道我们有什么食材,只是看到什么煮什么。食材没有得到有效管理,比如冰箱里的里脊没人拿出来解冻,比如那么多豆腐也没有煮,桌子上连一盘炒瘦肉都没有。堂哥批评幺娘,虽然背了那么多蔬菜来,却堆在门外地坝里,没有洗好切好。堂哥又说,他最不满意的,是大娘竟然什么也没做。我爸则说,大娘身体不舒服,初一还去看病的。

一个松散的家,一群疲惫的人,一场糟糕的活动。

20 别人家的春节

当天下午,外公家的表哥邀请我们去他家吃晚饭,趁舅母在家,有好菜吃,大姨一家也在,一起坐车顺路。但爸爸还走不开,所以就我和妈妈去。

过去我一直嫌弃外公家,觉得脏乱差,菜也不合胃口,宁愿饿着也不吃。但这两年舅舅回家,装修打理之后,干净又卫生,换了新的桌椅和炉灶,便利性提高很多,是新农村的样子了。

舅舅过去也是个“不肖子”,和舅母两人天天打麻将。我们家经济上对他们援助了不少(我父母为此闹得很僵)。但现在表哥挣钱了,他们家也蒸蒸日上了。外公是一如既往的服务型人格,83岁了,还努力招呼客人吃零食。表姐脚冷,换上了他们家的毛拖鞋。我并不脚冷,实际上我这几天因为忙碌,都不觉得冷了。

表哥的两个女儿、表姐的女儿,三个女孩子戴着漂亮的古风发饰,挤在一起玩游戏,真正像过年的样子了。

表哥拿出一箱麻将,倒进盆里洗。感慨他们竟然还有闲心打麻将。

表嫂和舅母两个人在厨房慢条斯理备菜,一切井井有条。解冻的大虾、杀好的鱼、腌好的瘦肉、各类配菜,罐子里炖好的鸡汤、莲藕汤。清爽洁净。

堂屋那边已经打起了麻将,又来了一些客人。我和一个30多岁的人聊天,他问我职业,又聊起他们公司是做机器人的,本地的公司,不在北上广,某地产巨头的子公司。说是忽悠外国人的,还去迪拜参展。说他们公司很多人学历很高,但宁愿工资低些也不去北上广。给我看了他的简历,一座看起来很高科技的大楼,他负责的成本核算。学的工商管理,在某解放军工程大学。

开始上菜,我很自然地帮起了忙。以往我是不会动手的。

发现一个问题,厨房和堂屋中间是卧室,卧室门的纱窗是磁吸的,不方便传菜。告诉表哥,表哥找来钉子固定了纱窗。

这顿饭吃得很满足,还有油焖大虾这样的新菜。原来很多食材是表哥在网上买的,直接寄到家。由于舅舅不理事,物料管理基本由表哥表嫂完成,他们用现代的方法解决问题。

对比我家,我虽然已经快30岁,但早早出去成家立业了,老家的所有事依然由爸妈经营,他们年纪大了,所以只能把年过成传统的样子。回家后我对爸爸讲了这些见闻,并说,“因为他们家是年轻人当家”。爸爸很认同我的说法。

21 和堂哥的冲突

初三

又有一些亲戚来烧纸,但他们坚决不留下吃饭,只和奶奶坐聊了一会儿就走了。给他们发的红包,他们又回来塞给奶奶。

今年我们家的红包金额,统一都是100块规格了。十年前上高中那会儿,我们家已经是200元。

今天无其他安排,继续吃剩菜。下午和爸爸去邻镇充煤气,堂哥追出来和我们一起。

那天大姑抱怨说,大爷和幺叔两家人进来煮饭,图方便不烧柴火,一下子就把煤气用完了,用完又不充,弄得过年没有煤气用。爸爸决定不理这些,自己默默充了就是。但堂哥觉得爸爸是故意提这茬。他后来对我说,「你爸爸,这些年,越来越钻钱眼里了。」

路过幺娘打工的玩具厂,爸爸问堂哥,你妈妈在这里一个月多少钱啊。堂哥答 800元。爸爸说,那还没有清洁工高啊。堂哥说,至少不用像清洁工那样风吹日晒。

爸爸后来说,当时问这个问题,是觉得她宁愿在外面拿800元一个月的工资,也不愿在家里最艰难的时候帮一点忙,不可理喻。

我和爸爸都没有察觉到堂哥当时的愤怒,还觉得气氛友好。因为他和我们家关系密切,和自己父母关系不好。所以爸爸并不顾忌当着他的面批评他妈妈。

堂哥今年还我们钱时,计了8千的利息,爸爸觉得他太客气了,打算返2千红包给他。今年春节和葬礼期间,他的表现非常好,也当是奖励他。

晚饭时,幺叔和堂哥进来吃饭。幺娘和堂妹没来。酒后,爸爸问了堂哥一个问题:「爷爷葬礼来的人,还没有三年爷爷90岁生日时来得多。葬礼的碗没发完,90岁的碗还不够。你说为什么?」

堂哥答,「可能因为生日比较喜庆,葬礼别人比较忌讳吧。」

其实我知道爸爸的意思,他以前表达过这个观点。于是抢答:因为葬礼看的是儿女的面子,生日看的是本人的面子。

爸爸说,完全正确。看来谁生的,思维都不一样啊。我感觉这句话有点挑衅,连忙说「我提前看过答案了」。

爷爷以前不止一次说,「你们三兄弟,没有一个比得上我」。爸爸想用这句话来敲打警醒幺叔,幺叔和堂哥理解为是我爸借爷爷的名义欺负他们家。

我后来想到可以岔开话题:「虽然你比不上爷爷,但我也比不上你呀」。

但当时只想躲开,于是收拾好碗筷去洗碗。洗碗时堂哥突然冲过来,问我当时为什么不直接抢答,非要等他出丑才说话,他说他看透我了。我意识到自己处理得不妥,赶紧道歉。

堂哥说,不会收我爸爸的2千元红包,我爸就是就着经济上的辖制,来欺负他们家。

后来据他说,我爸爸那晚说了句「想扇他一耳光」。而我爸说,他确实说过,但不是扇他一耳光,而是扇他妈妈一耳光。“我哪里敢扇他呢”。

为什么会牵涉到他妈妈呢?具体的对话,我因为洗碗没有听到,可能相关的是,葬礼和生日的人数问题,爸爸也曾问过幺叔幺娘,幺娘说「可能是看我们回来了,有人还礼了」。

堂哥回去转述的内容出现了偏差。后来幺娘跑进来问:「你要扇死他吗?」

22 别人家的春节 续

初四早上又是5点起床,原计划先去A镇接外公,去B镇的大姨家吃早饭,C镇的小姨夫也同时出发,一起来吃早饭,再载着大姨一家人去C镇的小姨家吃午饭(因为我们一辆车载不了,小姨夫来接)。不过给舅舅打电话时,舅舅说不去了没起床,太冷了,确实比较折腾啊,谁家像我们这么早起呢。

8点钟到了大姨家,大姨已经准备好一桌菜,还有兔子肉。给小姨夫打电话得知他刚起床,过来还要一个小时。表姐和表姐夫也刚起床,表姐追着她的女儿梳头。大姨夫是医生,凌晨出了急诊,一脸憔悴地回家,快速扒了饭,又要去核酸检测点值班。

爸爸已经很饿了,看大姨也忙了一早上,就说不等小姨夫了,我们先吃吧(爸爸一向对睡懒觉的人不满)。妈妈表示自己可以先吃点,等他们到了再一起吃。

妈妈和大姨都对小姨的主厨能力不看好,于是捉了鸡、鱼,带了兔肉。小姨家住的C镇是景区,以前偏远贫穷,路也崎岖,现在已经建设得很好,甚至快递都能送货上门。妈妈以前也在这里上班,调走后才开始搞景区建设。我开玩笑问,「要是你当时不调走,会不会更好?」她说没你想的那么好,当时政府为了规划景区,天天加班弄了好几年,搞得好多人都离婚了。

内心震感。这个世界上,很多人在承担艰苦的工作。我自己也渐渐体会到了。

小姨一家以前在市里卖彩票,生活潦倒,室坏不修,厕所里放着洗衣机,无处落脚。卧室上空搭着一根竹竿,所有衣服都挂上面,完全不收纳。过去我妈妈也偷偷对他们家经济援助。

后来我上高中,偶尔借宿,和小姨、表弟睡一张床,小姨夫去洗脚城睡。表弟上大学后,小姨一家终于回农村,和兄弟合伙盖了房子,在老家继续卖彩票。小姨夫现在还在搞抖音直播带货,过年期间也在直播。

他们家现在比舅舅家更新农村了,招待客人的都是网红零食,小姨也做了一大桌好菜,并未让大家失望。原以为山区寒冷,但他们的新房子保温还不错,比我们老家暖和多了。小姨夫的妈妈,70多岁了,竟穿得比我奶奶少很多,行动也便利。

我为爸爸感到悲哀。

下午我们买票进景区逛,终于开始感觉到休闲了。晚上留宿小姨家,还坐在沙发上看冬奥会开幕式。

23 堂哥黑化

我打算微信和堂哥聊聊,最近堂哥给我讲了很多家族的故事,且与我爸讲的版本不同,两边我都会听一些,所以聊天开头是,「来来来今天有没有故事」。堂哥回复「104,114」

「什么意思?」

「104,114,这就是故事。

「我去数了礼簿,爷爷生日来了104个人,葬礼来了114个人。

「所以你爸爸,完全是在放屁

「你爸爸,才是村里最大的毒瘤

「你知道你妈妈葬礼上当着那桌亲戚讲的是什么话吗?爷爷他死不瞑目。我在想你妈妈怎么会想到这样的话呢,后来一想,肯定是你爸爸说的呀。什么叫‘死不瞑目’?你们什么意思?

「你有什么话说?没有的话明天就删微信了。」

我问,「你知道你爸为什么要拆堂屋吗?」

「因为你爸要把遗像拿走。遗像从来都是供在老屋的,城里哪家人挂遗像?你爸就是想借拿走遗像来羞辱我们家。但是遗像是你爸花钱拍的,我们也不好说什么。

「我告诉你,我们不仅要拆堂屋,那个浴室,是你爸在我们地盘上搞的违建,全部都要拆。

又聊到小时候我爸是如何打他的。虽然在我的视角看,我爸妈对他很好,对我们一视同仁。他完全可以算我爸的半个儿子了。名义上幺叔并未将堂哥托付给我爸,只托付给了爷爷奶奶。但实际上我爸常年在老家,也承担了很多养育责任。而堂哥反而是品行恶劣的一个,小时候常常欺负我,是我一半的童年阴影来源。

直到高中之后,突然有一天变样了,对一切了如指掌,勤快懂事,对事物的见解也很深刻,对我态度也友好了。

我以为那之后我们就是朋友了。

后来他跟我讲了很多他的视角的故事,我了解了他的遭遇,某方面也和他对家族的弊病有一致的认知。

但其实他的视角是有一些扭曲的。他内心有不可调和的部分,一部分来自他爸,一部分来自我爸,一部分来自现代教育的正念,还有一部分原始的邪火。我爸心疼他的矛盾和挣扎。现在看来已经不矛盾了。

本身他的诉求有一定的合理性,我对我爸的问题也是有感知的,但如果不是有些事我也有记忆,差点就被他带偏了。

比如,我爸为什么打他?因为行为确实恶劣啊。我印象深刻的是,无缘无故把我从推到刺竹陇里,在街上对我吐了一路的口水,且都是初中以后的事。

他说,爷爷刚落气时,他妈妈之所以会反对大姑,是因为他妈妈和H一家是仇人。转换视角就是,他妈妈以为大姑要请自己的仇人来操办葬礼,感觉受到挑衅,这就能解释动机了。有些误会是转换视角就可以解除的,我们家的矛盾大多来源于误会。但有些却是基本的是非,比如,在别人的至亲去世的场合下吵架,这是个什么事?

哭到半夜。

我爸并不知道以上的一切。

我爸曾说,他有三次因护犊之心不顾社会关系,一次是为了我,两次是为了堂哥。他小时候被同学推倒,摔破脑袋。我爸跑到学校去跟人拼命。还有一次堂哥被大姑爷的侄子用玩具枪打中眼睛,我爸为此和大姑爷的兄弟打了一架。

我对堂哥提起这两件事。堂哥视角则是,当时他一个人在办公室流了很多血,一直哭。我爸只顾和对方扯皮,后来得了一百多元补偿,爷爷奶奶就当是圆满处理了,伤口只在诊所花了几十元处理。

后来他一直有头痛的毛病,我爸说等他爸回家带他去检查,但他爸爸只有过年匆忙回来几天,哪来的时间带他去医院。后来他一直记忆力不好。

眼睛被打的那次,打的是眼球。当时也是只顾扯皮,没有去医院,现在他那只眼睛视力一直不好。

听他这么讲,我感觉我爸处事不当,医疗肯定比纠纷更重要,他虽然心急,但放错了重点。但我却没法作为对照组,因为我没受过这么重的外伤。只有一次被篮球砸到头,胡乱指认了一个肇事者后,我爸把那人打了一顿。我的头也并无大碍。

当我用堂哥的视角对父母提起这两件受伤事件时,我爸为没有处理好医疗问题感到懊悔,妈妈也说,哎当时我也不在,不知道这么严重。

事后我又想,我爸有冲动不成熟的地方,但这件事最大的责任是不是在他爸身上呢?当时花了几十元包扎,止血后就以为伤情已经无碍,那时一般很少去大医院。但是后来他头痛,他爸竟然也不重视,好几年过年不回家,回来几天就匆匆走了,亲爹的失职是不是更严重呢?

他对我说过很多遍,「爷爷奶奶根本不愿意接收我,我外公那边也不愿意,是我爸爸跑掉,他们才被迫养我」。我一直以为这句话是对他爸的指控。他以前也认为大爷和大姑爷打架和他爸有关。但现在想,其实这是对爷爷奶奶的指控,认为爷爷奶奶不仁。

因为他内心的天平已经完全倒向他爸了。他理解他爸为啥不带他走了,说「我当时就和妹妹差不多大,要让我现在带她出去,我也没有能力」。

我老公父母的情况并不比他爸妈好,他爸至少做过车间主任,还短暂做过厂长。我的公婆以前收废品,种菜卖。三个小孩也曾留守在家,但很快就被父母接过去,在外面上学。我老公在工作之后,他父母连一万存款都没有,我堂哥工作后,他爸妈已经可以拿出三四十万买房。

妈妈说,幺叔刚下岗时,种了一年的地。当时春耕,她和爸爸也回来帮幺叔插秧,幺叔却不干活,竟站在田埂上抽着烟指挥他们。

堂哥则认为,是奶奶过于娇惯他爸,导致他爸不争气。

这几日反复在想一个词,「诸父异爨」。

24 返城

堂哥大概是初五或初六返城的,走之前我们去河边聊了一下。他说四姐姐弟其实都是一样的。这句话我有一些同感,但又不能完全认同,有时候不能光看人说了什么,还要看人做了什么。

如果论做了什么,堂哥比我做的还是多很多,成年之后办事渐渐妥帖,尽心尽力,只是有时候说话间会感觉到扭曲和戾气。

又说虽然我爸现在和大爷和好了,但大爷其实也只是想来分钱而已。

又说「大姑就是嘴巴讨嫌,我那天在厕所里洗碗,把碗摆在地上,她竟然说那些碗不干净了都要扔了。」

「赶紧叫表哥接大姑走!她就不应该在家里。」

初七后人们陆续走了,我可以在家多留一周。和妈妈的朋友聚了一次餐,感觉爸爸现在的社交风格已经变得很小气了。六个人只有三个菜,还要怪我们买菜买多了。

次日对方请我们吃饭,则丰盛很多。一个人要是对未来不乐观,消费就会倾向于保守。

有一天在车上和爸爸提起「诸父异爨」,他说他也非常喜欢这篇文章。感觉这篇文章的每一句都和我家很像。

想到那句「儿寒乎?欲食乎?」又忍不住眼泪汪汪。妈妈则好奇地问「爨」怎么写。

又有一天在车上问爸爸,「你是否见过我发脾气?」,爸爸说,「你那是布衣之怒,以头抢地耳」。

感觉被刺伤了。

晚上又整夜失眠,6点时,脑子里突然产生了对堂哥的强烈声讨,于是打了一大段发过去。他回复,这些话肯定是我爸教的。我没有这个水平。

返城前一天,回老家看奶奶。大爷也进来吃饭,提起我爸去给做入殓的表姑拜年的事,觉得不该去(他不知道她家已经给我们家拜过年了)。我说,「爸可能也是为了感谢她吧」。

大爷就怒了,「感谢她?感谢她做什么?当年吃了那么多我们的。而且这次你断气的前一天,就急急忙忙要抬出去,要不是我组织,还怕是要冷死。」

我惊得说不出话来。其实我觉得爸爸心里感激的是,那天表姑去把大爷骂了出来。如果我当时这样怼他会怎样呢:「他爱去给谁拜年就去给谁拜年,关你什么事。说得好像你做的是好事一样,这几年你又去哪里了?」

幺叔一家不愿进来吃饭,最后快吃完时进来了,我倒酒也不接。只说:「我亲自去数了礼簿,90岁生日来的是104个人,葬礼是114个人。」和堂哥的说辞一模一样。

下午听说幺老爷的孙子(我的隔房堂弟)自驾返程,于是提议明日一起搭车。

大姑一开始就想让我坐高铁带一些土特产给表哥,但我嫌重不愿意带,她也在犹豫。现在听说我要搭顺风车,于是赶紧回去收拾了一大堆腊肉香肠干笋咸菜,让我们带到镇上抽真空。

幺娘提来一只鸡,说是大姑买来养在他家的,要我们杀了带走。于是一并处理好,晚上装了满满一行李箱,我只好把一些衣服放在家里。

次日6点出发,他们将送我去表哥家,我打算先去表哥家借宿一晚。同车有堂弟的妈妈,还有幺老爷。幺老爷也要去南方享福了。

我这才意识到我从未关注过老家的人事,幺老爷一共有几个儿女我也不清楚,村里人和我们家都是什么关系我也不清楚。

也许是心高气傲不关心旁人,也许只是不太聪明不爱观察环境。

我是整个家族的最大受益者,但我竟然并不了解家乡的人。

因为连续几日失眠头晕,我只帮忙开了2个小时。路上堂弟聊起他的工作,他在床垫厂做销售,聊了一些行业内幕和趣闻,我甚至告诉他自己之前就写过床垫枕头的测评文章,说不定以后有合作的机会。后来又懒得去发给他看了。

凌晨2点才到表哥家,堂弟应该已经到疲劳驾驶的极限了。表哥招呼了一桌丰盛的菜,我开玩笑说这算是「食过夜粥」了。堂弟家只有30分钟车程,于是急匆匆又走了,我给的红包也坚决不收。晚上3点多我简单洗脸冲脚后,在客房睡下,早上照例6点醒来。

表哥一早去上班了,我和侄女一起热早餐吃。吃过带我去天台看风景,又去小区外看他们开垦的菜园。

路上侄女问我,「表姑你是不是压力很大啊,为啥一直低着头走路?」

25 开年的工作

返工前一周在家办公,完成了一个应用内付费服务的迭代设计。遗憾的是计划中的动画并没有完成。我和下属基本把技术流程确定下来了,包括软件、下属还完成了一个作品,但是效果差强人意。我自己的脚本,也交给下属去做了。来来回回修改多次,当我觉得已经尚可时,我的上司依然不满意。一个人不能接受低于自己底线的作品,这底线和自己的水平相关,这我是理解的。

耳朵已经完全康复了,只是失眠还未恢复。第一周老公天天在家做饭,我的状态还可以,每天忙碌。

第二周寒潮,我没有厚衣服穿。群里有人说了句,这鬼天气。感觉到一些疏解。

年前随手发的抖音视频,竟然得到了1k多浏览,还有十几个赞,还有个人问我是不是卖车的,想找我咨询车。感慨抖音的流量。可是我们现在被动画质量问题阻滞,无法迈出这一步,双输。

老公出差后,我又开始整夜失眠,隔天发作。下班后开始感到双腿无力,想哭。上班路上开车时也会突然崩溃大哭。想辞职,给上级发消息,表示无法胜任工作。上级回复并安抚。

26 体检

自来水厂水管爆裂导致半个城市停水,朋友来借宿,也当是陪伴。聊天到太晚,本身前一夜失眠,这晚又没睡好,次日7点起床去体检,体检回来洗澡后继续睡。朋友因为连续加班,也很疲劳,睡到中午一点。但期间我毫无睡意,只是闭眼静躺。在家里搜罗了一些食物组成一顿午餐,给她看了这篇日记,下午带她去附近公园散步。感觉心态恢复了和谐。

体检提示乳腺结节1cm,三年前是没有的。

血压提示过低,换手测了3次然都是90/55。我感觉自己的性格也和低血压有一点相似呢,没有喜怒。

告诉爸妈血压的情况,本意是解释一些身体状态的原由,结果让他们更担心了。爸爸说,高血压还有药可医,低血压无药可医,怎么办呢。

我觉得这是诡辩逻辑,于是说“低血压不是病,只是一种状态”,结果爸爸怒了:“你怎么老是喜欢反驳呢?”

“你怎么老是喜欢反驳呢?“这句话是爸爸第二次说。第一次是关于早睡晚睡的问题,他说人要适应自然规律,你看现在那些睡到中午的年轻人,以后能活到多少岁。我说只要作息形成规律,睡眠充足就可以。结果被大骂。

27 失眠

朋友周六回家后,我感觉自己又能掌握生活节奏了,次日自己一个人带着野餐垫和书,再去了一趟公园。晚上做瑜伽、泡脚、看书、弄薰衣草香薰,10点上床睡觉。结果又整夜失眠。

早上开车在每日必经的停车场拐角处,刮到了墙壁。

周一晚上睡着了。

周二精神不错,决定去报健身房,约了拳击教练,中午见面,准备周三早上试练。

周二再次整夜失眠。

周三绷不住了,请假在家办公,拳击课也放鸽子了(主要觉得贵,但体验课还可以蹭一蹭)。挂了个200元的神经内科专家号,学生问诊,专家在另一张桌子对着电脑打字。被要求住院做一个一千多的睡眠监测,开了7次的经颅磁刺激的理疗,开了一些心理量表(测试结果重度抑郁中度焦虑,笑),开了一些精神类药物和7粒阿普唑仑(安眠药),加了医生的睡眠管理微信群。浑浑噩噩签了一堆字。去住院部预约睡眠监测,得知要买尿盆,上厕所也要连着一堆线,有点犹豫。

群里有个患者加了我微信,我顺便瞄了眼他的睡眠监测结果,原来是一些深睡眠、浅睡眠、REM,心电图之类的。监测报告出来也并未影响用药方案。又上网查,大多数人是为了治疗打鼾来做的检测,而对于失眠的人,插上仪器反而更睡不着。这家医院的睡眠检测室有两张床,如果另一个人还会打鼾,那我来这里睡是图啥。

听说有的医院有便携式睡眠监测仪,可以带回家,这种还科学一点。

接下来几天吃药,虽然睡眠改善,但是白天更混沌了,工作完全不在状态。后来又发现,不吃精神类药物,只吃安眠药。白天就可以神清气爽。

28 丢手机

周五下班后去吃牛肉粿条。吃饱喝足出来扫了一辆单车,5分钟后发现手机不见。打电话去发现关机,心凉了,挂失sim卡,回家用电脑查定位。发现半小时后到了2公里外的街区,2小时后到了邻市。

老公查资料忙到2点,给我计划了明天的行动。

次日和朋友及她男朋友一起,先补办sim卡,回公司拿测试机,然后报案。

如果我的手机在保修期内,小偷会伪造成非人为损坏,寄回苹果以旧换新。我就需要警察协助,发对公的邮件到苹果法务部,要求拦截赃物。

但现在已过保修期,要么刷机要么拆机卖零件。最好的情况是刷机成功,插入新的sim卡,然后用警察的名义发函给苹果查iccid,这样就能顺着找人。老公把邮箱和邮件格式也找好了。但没有说这封邮件需要警察来发(警局也不一定有对公的邮箱,或者不一定愿意帮忙),我只好模仿警察的语气发,但是邮件被拒收了。

忙活了很多天,期间还收到了+86手机号发来的钓鱼短信,我猜测是改号软件发的,但老公觉得这是靓号,有可能也是突破点,于是人肉到了号码的主人,叫「黄日高」。并要我去警局提供钓鱼号码,让警察去查。警察随便拿了张a4纸记下号码,也没有下文。我意识到之前拿到的不是立案回执,仅仅是案件受理回执。7天后再查,依然是受理中。

我已经没有买新手机的欲望了,让妈妈把旧的7p寄过来。想过一段时间慢生活。老公两天后就买了一台新手机寄来,我拒绝使用,放在家里。

也许是吃了安眠药恢复了精力,也许是做的理疗起效了,也许是早上跳绳锻炼提神了,也许是新手机冲喜了,也许是那天的工作任务简单繁重,做完感觉被治愈了,这一天感觉元气满满,但又逐日进入日理万机、忙不过来、疲惫不堪、头晕脑胀的状态。

也许是被锤醒了,也许是被锤懵了。

29 挣扎求索

最近了解到「植物性神经功能紊乱」,恍惚中在处方单上见过,但病历本上并没有写。

在丁香医生上查到,是一种压力、或维生素b1、谷维素缺乏导致的交感神经、副交感神经功能失常,内脏和消化系统出现一些非器质性原因引起的症状,同时也是失眠的原因,但是和抑郁症并不在一个体系内。

联系到我持续一年的腹泻、三个月的失眠、时常发作的腿软心慌头晕,并且慢性腹泻也确实会导致谷维素和水溶性维生素、以及益生菌的流失。互为因果,恶性循环。

但是默沙东诊疗手册里并未提及,我搜索“自主神经”时,相关疾病也没有说到精神方面的表现。

我常常感觉,自我调节过程中,反反复复,只能靠意志力去突破。

目前的计划是,每天早上不管精神如何,都跳绳锻炼,1500次左右。晚上瑜伽或冥想,食物尽量选无麸质的。

晚上睡前吃3粒谷维素和3粒维生素b1,持续15天,后面再补充益生菌。

现在已经执行两周了,我的睡眠大方向好像在逐渐改善,从一开始的完全的整夜清醒,到后来可以进入断断续续的假寐状态(会做梦,但感觉人是清醒的,可以随时睁眼),再到后来醒来会发现和睡前的思维不连续(也会做梦,但感觉应该是睡着了)。睡眠时间则一直都是1点-6点,6点会准时起来腹泻,但貌似生活也能继续了。

上周写完了这篇文章的初稿,觉得浑身轻松。我一直有个信念,只要写完了此文,我就能迎来转机。这是对家族和我自己的一个交代,一次重要的成长。

虽然当晚继续失眠,但晚上至少会翻来覆去(以往是闭眼一动不动),说明生命力得到了恢复。次日早上获得了新的收获,也就是:像骑马一样去驾驭自己情绪的节律,对生活的起伏有一个预期,并调整姿态去适应,即使出现沮丧情绪也尽量接纳。骑马时,被动坐上去,很容易被颠坏屁股和五脏六腑,只有主动律动才能驾驭它。

新年第一天我从爸爸身上学到了振奋和勇气,这于我之前的低功耗模式是一种进步,现在则再次迭代了方法,好像变得更聪明了一点。

状态在线的时候,想给将来沮丧的自己带一句话,但真的进入沮丧状态了,什么话都不管用。

面对沮丧情绪,依然是一件艰难的事,天天都想辞职,但又担心辞职后人更加废掉。工作既是救赎,又是深渊本身啊。

30 温柔

我把本文发到朋友圈,只屏蔽了亲戚。没想到收到了大量送温暖消息,还有老板、同事。有点尴尬和后悔。

身边没有人真的轻松,这样看来我好像一个怨妇,或者绿茶。这篇文章公布的意义在哪里呢?

在家族中,我是最大获利者和最小贡献者,被保护得最好的人,但文章里却是受害者情绪。虽然自认是个好人,做的却尽是绿茶的事。

可能由于意志力不够坚定,可能由于思辨不够敏捷,

去年老板曾对我说「你呀,啥都好,就是太温柔了」。

尼采说,奴隶的温柔是卑躬屈膝和堕落,是理想化和自我欺骗──但神的温柔是不屑,是爱,是去改造、提升他的所爱。

我对近处的对象,是奴隶的温柔,对远处的对象,是神性的温柔。这是我的神奴二象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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